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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四十九章 管家婆,萬萬不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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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仲從歐陽家回來之後,心情格外的好,拄著拐杖在緝事廠裏到處走動,也是到處打量著,看看這裏,看看那裏。

徐傑一進門來,就聽見徐仲站在大院左邊一棵樹下哼著什麽曲調,徐傑也有些奇怪,徐傑以往印象中,自己這個二叔,從來都沒有過哼小曲的時候。徐傑一直以為徐仲對於音樂之類的事情完全不感興趣。

所以第一次聽得徐仲哼唱曲子,徐傑意外非常,幾步走到面前,笑道:“二叔哼唱的是什麽曲子呢?”

徐仲見到徐傑,咧著嘴在笑:“鄉下的枇杷曲。”

徐傑有些疑惑,笑問道:“二叔,鄉下還有琵琶曲呢?你這調子,我怎麽聽得像淫艷的小調呢?”

“胡說八道,二叔我從來不聽淫詞艷曲,你小子也不能聽。”徐仲答得一句,還教導了一句,然後擡手指了指頭上的樹,說道:“枇杷曲,這麽個枇杷曲。”

徐傑擡頭一看,頭上是一棵枇杷樹,正是結枇杷的時候,枇杷已然泛黃,也許是這棵樹有些老了,所以枇杷結得並不多,遠遠看的時候看不到什麽枇杷,近處仔細看,卻也有一些。興許也是老早就被衙門裏的人來去的時候摘了不少。

徐傑聞言大笑:“我說什麽琵琶曲呢,原來是這麽個枇杷曲,二叔吃不吃,我給您摘一點?”

“我已經吃過了,有些酸,不如青山的枇杷甜,家裏的李子桃子也該熟了,想你原來最是喜歡桃李了,也不知為何,這汴京的果子,就是沒有家裏的甜。”徐仲邊說著,也邊擡頭看著。

徐傑似乎也想起了這些,夏天又到了,夏天總是大多數人最喜歡的季節,盡管炎熱難耐,但是樂趣也多,還有各種水果。

中國自古的水果,桃李梨梅之類,荔枝枇杷也是。至於葡萄、西瓜,多產自西域,後來慢慢傳入了中國,還有一種叫做蘋果的東西,這個年代是找不到的,要一直到後世才有。

其他農作物也是一樣,比如一些蔬菜與主食,玉米、土豆、紅薯等等,這些傳入比較晚。胡蘿蔔之類,傳入稍微早一些。

“二叔今日看起來是真高興,打小就沒有看您這麽高興過。二叔這麽高興,我心情也是極好。”徐傑也伸手夠了一下頭頂的一掛枇杷,夠不到,便又微微跳了一下,摘在手中正在剝著。

徐仲忽然認真問了一語:“傑兒,成親之事,是在京城裏辦呢?還是回去辦?”

這當真是個為難的事情,大江到汴京,一去兩千裏,回去結婚太過麻煩,但是在京城裏結婚,家中還要個老奶奶不能見證,實在有些遺憾。

徐傑吃了一顆枇杷,有些酸,卻也可口,吐出了枇杷籽之後,想了想,說道:“那就成兩回親吧,在京城裏拜一次堂,回去也拜一次堂。”

徐傑是心思就是這麽跳脫,聽得徐仲楞了楞,成親拜堂兩次,這是徐仲聽都沒有聽過的事情,但是在徐傑口中說出來,好似也沒有什麽不可,這天下規矩多了,偏偏就沒有不準拜兩次堂的規矩。

徐仲聞言大喜:“好,這般好,回去拜一次堂,你祖母必是高興得緊。”

兩人正聊著,門口一個年輕小子正在往裏打量,也有士卒上前去盤問:“找誰呢?”

年輕小子賠了個笑,作揖一下,說道:“官爺,請問這裏是不是城東緝事廠?”

“正是,請問你尋誰?”

年輕小子聞言大喜,還回頭招了招手,然後才轉過來答道:“我找我家少爺,就是你們的指揮使,我姓徐,我叫徐狗兒,也叫徐來福,勞煩官爺進去稟報一聲,多謝多謝。”

徐狗兒終究還是把這個徐傑隨便取的名字給用上了,顯然是明白了徐傑所說,出門在外,狗兒這種名字,真是會被人看輕,雖然來福這種名字也並不顯得如何有身份,但是比狗兒還是要好上千百倍的。

就在院中的徐傑聽見了門口的對話,快走幾步到得門口,一聲大呼:“狗兒,你總算是來了。”

徐狗兒看得門口出現的徐傑,先是一楞,隨後連上了幾個臺階,到得徐傑身邊想往前親近一下,卻又忍著止住了腳步,口中說道:“少爺,吳嫂那些家夥事,實在太多了,路上車架也壞了一回,所以才來得慢了些。”

徐傑看得徐狗兒這般想親近又止住了的動作,上前摟了一下徐狗兒的肩膀,擡頭看得門口好幾輛馬車,車邊還有不少人,吳蘭香與秀秀都來了,徐傑兩三個月前就想著要辦的報紙,這回是真的可以著實去做了。

徐傑上前一一去打招呼,吳嫂也在不斷打量著這個衙門,顯得有些畏縮,見得徐傑與她打招呼,也只是笑了笑。

反倒是秀秀比較活潑,還有模有樣與徐傑福了一下,然後說道:“少爺好!”

“好,好,都好。”徐傑上前把秀秀抱了起來,便把人都往門裏迎去。

這緝事廠的宅子實在不算小,但是住的人卻太多了,軍漢就有七百,又來了徐家的漢子,如今又來了一些人,人倒是好安排,只是要安排這印刷作坊,難免有些捉襟見肘。

所以徐傑一邊叫人安排吃住,一邊也在想著宅子與場地的問題。

報紙可不比印刷,印刷只需要人排版去印就行,但是報紙還要有許多其他的人員,審閱核對,外事聯系,編輯,寫作供稿的,甚至還要一些到處走動的記者。

這就需要一處不小的場地,在這緝事廠顯然是不行的。

徐傑走到大街上,左右來回去看,看看這邊人家牌匾寫著什麽,那邊人家牌匾上的字。

徐狗兒就這麽跟在徐傑身後轉悠,興許徐狗兒最願意這麽跟在徐傑身後轉悠,只奈何徐傑到京城來並未帶著徐狗兒。

所以此時徐傑走到哪裏,徐狗兒便跟到哪裏。

待得鄰近左右好幾處宅子都看完之後,徐傑回到衙門裏,便開始尋思著買對面東邊一處巷子裏的幾處小宅之中一處。

想定之後,便吩咐徐狗兒就去叫雲小憐。

雲小憐從側院而來,一進小廳,便聽得徐傑打趣說道:“管家婆來咯。”

雲小憐聞言腳步一止,管家婆這種稱呼,雲小憐聽得有些不樂意,但是也說明了一個問題,那就是徐傑的錢財之類,若是雲小憐在身邊,大多由雲小憐管著。

這買宅子,是徐傑自己要買,自然不能用衙門裏的公款。

徐傑見雲小憐抿著嘴唇有些不樂意的模樣,便又笑道:“小憐,你那裏還有多少銀子?”

雲小憐脆生生答道:“少爺要買什麽呢?奶奶過年的時候還吩咐奴來著,說是要勤儉節約,不得大手大腳花錢。”

雲小憐這一語,徐傑是信的,老奶奶應該是真吩咐過雲小憐這樣的話語,也是徐傑花錢手腳太大,徐虎徐康等人也在身邊,回家難免也要拿來與人吹噓,所以也就傳到老奶奶耳中了,老人家自然是見不慣,主要是去那等頂級的消遣地,畫舫、摘星樓之類,雖然不至於一擲千金,那也是花錢如流水。興許老奶奶也不太喜歡徐傑去那些娛樂場所。

“我說最近你怎麽摳門起來了,說你是管家婆你還真成了管家婆。這回買房子,要好大一筆錢,你床底下有多少錢來著?”徐傑這個管家婆的名號,也不是徐傑臨時起意,以往徐傑找雲小憐拿錢,幾百兩的都是片刻就取來了,如今叫雲小憐拿點錢來,還要問七問八,就如頭前與梁伯庸去一趟摘星樓,雲小憐雖然取錢來了,但是臉上那是一百個不願意。

雲小憐聽到是買房子,也就是置辦家業,面色好看了許多,還真一副思索模樣,掰著手指頭算了算,一本正經說道:“奴床底下一共還有一萬八千多兩,地窖裏有五萬多兩。”

京城內城,寸土寸金,一處宅子,即便不大,也不是幾千兩能搞定的事情,徐傑雖然還不知道具體價格,但是幾萬兩應該是少不了,徐傑想了想之後,說道:“七萬兩左右,應該是夠了。”

雲小憐聞言大驚,又是一臉狐疑,口中立馬說道:“少爺是不是在騙奴呢,什麽房子要幾萬兩銀子啊?金子做的房子不成?”

雲小憐這個管家婆的架勢,越來越足了。

徐傑笑了笑,也不多說,只道:“談好了你跟著去付錢就是。京城可不比青山與大江。”

雲小憐依舊有些懷疑,徐傑滿臉是笑,看著這個管家婆,其實也是樂趣。

李啟明府邸,在內城城西,與城東緝事廠隔著一個皇城,也不知是不是老皇帝有意這麽安排緝事廠的選址。

近來李府,時不時就有各處官員結伴而來,今日也是一樣,但是今日還來了一個人,那就是廣陽王夏文。

李府有人工湖,湖上有自家的畫舫,畫舫裏也是自家養的歌舞伎。

一人在李啟明面前詳細說了幾番,李啟明慢慢皺眉沈思。

在場八人,還有夏文,都是面沈似水。

一旁的李得鳴開口問道:“老魏,陛下當真在朝堂上當著那麽多人的面如此問你?”

老魏一臉的苦色,又答:“這還能有假,朝堂百十人,陛下就是這般問我的,問我覺得是陛下先死,還是李樞密先死。還有後面之語,我也不敢有一句假言啊。”

李得鳴一臉的驚慌,面部肌肉都在抖動,緊張不安的看著李啟明。

李啟明嘆了口氣,慢慢說道:“也罷也罷……”

這兩句也罷,聽得李得鳴越發的不安,又轉頭去看夏文。

便聽夏文說道:“舅父,看來一切真如你所料啊,父皇當真是容不得李家了。”

李啟明看著夏文,其實也很欣慰,不論老皇帝如何想法,至少自己這個從小看大的外甥,還算是有良心,一心一意站在自己身邊,這才是李啟明真正的底氣。

李得鳴聽得夏文一語,不等李啟明開口,連忙說道:“殿下啊,陛下心思實在難以捉摸,殿下一定要保住李家,保住李家也是保住殿下,李家人可都是與殿下站在一起的,殿下一定要幫我們啊。”

這話語當真說到夏文心坎裏去了,夏文心中的倚仗,不是老皇帝,而是李家與李家手上的禁軍。

就如李啟明曾經與夏文說過的話語,只要李家在,夏文必然能登基,不論什麽樣的手段,也要讓夏文登基。

夏文明白李啟明說的手段是什麽。只要老皇帝走了,不論誰繼位,李啟明都能把他從皇位上拉下來,夏文對此深信不疑。所以夏文心中,李家才是真正的倚仗。

李啟明手在座椅扶手上摩挲著,場面慢慢安靜了下來,所有人都看著李啟明,等著李啟明說話。在場之人,對於李啟明都是極為信任,沒有李啟明這十多年的謀劃,哪裏有得這些人的今日地位。

李啟明沈默了許久,忽然站起身來擺擺手說道:“你們都到甲板上去,待老夫與殿下詳談片刻。”

眾人聞言連忙起身,都到船只頭前的甲板上去。

夏文迫不及待問道:“不知舅父要與我談什麽?”

李啟明咬了咬牙,問道:“殿下,陛下身體近來可好?”

夏文答道:“父皇三個月前重病一場,近來都在恢覆之中,但是父皇的咳嗽病,已經兩年多了,這咳嗽病,怕是難以痊愈了。”

李啟明聞言點點頭,又問:“陛下好似有兩次重病垂危,萬幸都挺過來了。”

“嗯,兩次。”夏文一邊回答,一邊看著李啟明,似乎聽出了什麽意思,卻又感覺還沒有會意到。

李啟明說完兩語,站了起來,竟然踱起了步子。

夏文就這麽看著李啟明踱來踱去。

忽然李啟明站住腳步,輕聲說道:“若是陛下又重病垂危,昏迷不醒呢?若是陛下就這麽駕鶴而去呢?”

李啟明說得不明不白,夏文聽得目瞪口呆,全身冷汗止不住往外冒。

兩人就這麽對視一眼,夏文連忙轉開了視線,不敢多看李啟明那如鷹隼一般的眼神。

夏文的眼神躲開了,但是腦子裏止不住還是在想,順著李啟明的話語往下在想,老皇帝死了,夏文即便再如何不敢想,但是夏文內心之中也不敢否認這不是他期盼的事情。是的,夏文一直在期盼這一刻,不論聖人教導得多麽清晰明白,但是人心就是人心。

夏文豈能真的否定得了自己的內心?豈能真的不盼望老皇帝駕崩?老皇帝若是駕崩,這京城誰能繼位?除了夏文,還有誰?遠在杭州的夏翰?夏翰若是敢來京城,唯有死路一條。

夏文不敢正視李啟明的眼睛,因為夏文不敢讓他人看到自己眼神中真的有期盼,不敢暴露出自己內心深處的期盼。

“殿下,李家一倒,皇位定奪,全憑陛下一言而決。李家不倒,皇位不出你一人。而今陛下咄咄逼人,誓要李家灰飛煙滅。李家倒下了,大不了回到從前,回到當初賣宅子賣產業度日的境遇。但是這皇位呢?陛下所行,是不是真的一定會把皇位傳給殿下呢?這才是老夫擔心之事。”李啟明慢慢說道。

夏文依舊不擡頭。

李啟明也不著急,停頓片刻,方才又說道:“若是殿下登基,李家如何境地也無妨,殿下向來宅心仁厚,向來都是聖賢君子,怕就怕李家也倒了,克繼之人也非殿下。那這李家……興許殿下……興許你我,所有人,都是個人頭落地!”

夏文聽得身形一顫,人頭落地!好似真提醒了夏文,人頭落地豈能有假?若是夏翰登基,豈能有夏文的活路?再換旁人,不論是誰,即便是那個宮女所生的夏銳,又豈能留夏文活路?

此時眾望所歸的夏文,就是將來皇帝最大的心腹大患。別的皇子興許都能有個不錯的下場,唯有夏文,只要不能登基,那就是必死無疑。

夏文越想越驚。

李啟明忽然提高音調一語:“殿下,歷朝歷代,皇位爭奪,從來都是血腥之事。李唐如何?威勢遠在西域幾千裏,打得突厥抱頭鼠竄,大唐盛世到得如今,也是世人津津樂道、崇拜敬仰的。千百年永垂不朽。那唐太宗李世民又是如何繼位的?殺兄弟,挾君上親父,而今不照樣說是千古一帝?”

夏文聽完,猛的一擡頭,連連擺手說道:“舅父,萬萬不可,萬萬不可啊!”

萬萬不可什麽?夏文不需要做李世民,不需要如何殺兄弟,但是夏文知道李啟明話中的意思,夏文要做的不是挾君上親父,而是……殺君上親父。

讀書二十多年的夏文,此時是真心虛,潛意識裏的他,不敢!

李啟明聞言面色一狠,一字一句低沈說道:“有何不可?殿下二十年聖賢,學的都是經天緯地治國之道,學的都是為國為民之法,學這一身才華溝壑,難道眼睜睜看著家國被那些不學無術之輩敗了去?陛下重病近三年,隨時都有可能駕鶴遠走,即便強撐年歲,也不過幾月年餘之事。這年餘幾月,對於殿下與李家而言,又是何其重要。李家為臣子,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,倒了也就倒了。只是這人越老,越是糊塗,萬一陛下彌留之際真的糊塗了,怎麽辦?殿下可有想過這些?”

夏文把自己抖動得厲害的雙手擡起,撐著面前的小案幾,努力控制著手臂不要顫抖。頭卻在連連搖擺,口中有一句:“萬萬……”

萬萬了許久,說出了另外兩個字:“不可。”

李啟明長長一嘆氣,落座,手又在座椅扶手上摩挲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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